冰不语夏

算是漫天飞雪的番外

——

两人相遇的第一刻，就像是多年未见的故友一般相对而坐。

乱世的这几年荒土的寒冬是越发冷清，今日竟是刮起了大风，甚至缓缓飘起了大雪。

张子良来鬼门关并没有多少时日，不过过去的温度于他于鬼门关都仅仅只是寒冷，只有今日。

大风灌入了窗，全部涌入了这个小小的办公室。

不知道到底是骨子里面的记忆还是灵魂深处的存在，感受到寒风的赵海脸色有些发白，下意识将自己的衣服裹紧了些许。

张子良起身关上了窗。

赵海的神色写满了理所应当，看得张子良有些想骂人。

窗外的大雪皑皑，甚至下得有些意外。

看完手中赵海带来的资料之后，张子良抬头，却在这一瞬间意外地对上了赵海那双带着些许蓝色的双眸。

莫名地，张子良觉得这双眼睛本应该带着些许通透，就像是玲珑一般。

赵海只是伸手撑着头，大胆地带着打量看着张子良。

眼前的人，除却和他第一眼见面的时候就存在的默契，从心而发的宿命感之外，更多的，是赵海从前有些不曾理解的感情。

是心口传来的苦痛，也是灵魂深处感受到的些许甜意。

张子良翻了个白眼：“你看我干啥？”

赵海低了低眼：“我好像见过你。”

见过？

张子良可不这么认为，在今天之前，他和赵海素不相识，如果要真说见过，也只可能是上辈子。

他毫不在乎将手中的资料放下，对上了赵海那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，如果真的要说的话，就像是宝石一样。

他想要开口，但是灵魂深处传来的蜂鸣却让张子良又忍不住闭上了嘴。

眼前黑发的男人，在他的眼中竟是变成了一个像是瓷器一样的精致之人，冰蓝色的长发伴随着琉璃一般的双眸，微微红着眼在自己眼前不知道在说什么。

“张子良……带着上京堂，跟我走……”

对方喃喃着。

带着冰凉甚至有些寒意的双手摸上了张子良的脸，些许冷意让张子良终于回过了神，赵海撑着身子左手抚上张子良的脸颊，那张平淡而面无表情的脸此刻竟是带上了些许的泪意。

张子良突然反应过来赵海在干什么：“你……”

“你哭了。”赵海道。

他的手指抹去了张子良的泪水，坐回了原位。

王烨有些诧异看着张子良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甚至更多的是一种疑惑。

难不成这两个家伙真的认识？不应该啊，按照张子良的性格要是真的认识赵海他不应该早说了吗？

张子良随意擦了擦眼角，平复了自己的感情之后才走入正题：“资料我看了，但是你对天组的想法还是有些保守了，天组现在的实力完全没有你想象之中的那么深。”

赵海似乎没有任何意外，从怀中摸出了另一份资料：“我知道，所以我写了第二份。”

张子良更是错愕瞥了一眼赵海。

这一份资料比起之前的更显得符合天组的实力，可以说如果没有深入接触过天组，赵海应该是不会知道这些的。

张子良手指敲打着桌面低头沉思着赵海的真实身份，以及天组是不是真的存在天庭的内应。

赵海靠着椅背吐出一口气：“天庭在天组没有任何的内应，这一点毋庸置疑。”

“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东西么……”

赵海顿了顿，语气带着些许淡淡的悲痛：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“不知道？”张子良皱起眉头，看着赵海的眼神变得不对劲起来，“怎么着，你该不会是梦里面知道的吧？”

赵海盯着张子良的眼睛：“我说是，你信吗？”

张子良没有回答。

王烨实在忍不住这个诡异的气氛离开了，在他走出门之后，赵海的平淡才有些破碎。

他深吸一口气，看着张子良的目光带着疑惑和不解：“张子良，我是不是真的曾经在过去见过你？”

张子良没有说话。

似乎两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。

他们……见过么？

如果没见过，为什么会哭呢？

灵魂深处的感情骗不得人，但是张子良和赵海都存在着更多的理智，最后两人的交流以后面的新年计划而告终。

只是在张子良起身之后站在赵海面前的时候，他还是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赵海的身上。

张子良比赵海矮上些许，不过身形差不多，衣服也很合适。

张子良穿着单薄的里衣，叼着香烟整理着赵海的衣服。

赵海没有说话，颤抖着手，最后竟是带上了些许哭腔：“张子良……我不怕冷……”

“别冻着。”

张子良拍拍他的肩。

眼神对视之间，赵海竟是再也忍不住，伸手将张子良抱进怀中。

泪水顺着他的脸颊留下，化作了几声呜咽传入张子良的耳中，情感的爆发来得突然，张子良却并不意外，只是环住了这位……

灵魂上的伴侣。

张子良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
赵海，李长庚，本是来自天庭的他，在现在却偏偏甘愿走入张子良的手下。

如果说一开始赵海是为了对弈诸天，那么现在，张子良已经开始反思起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了。

那些自己看见的只言片语的碎片，看着的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相处过往，还有那像是今天的鬼门关一般纷纷扬扬的大雪缓缓飘落。

雪是下不完的，但总有过去的一天。

张子良拉着赵海的手走入了他的房间：“这段时间你和我住，离三次永夜还有些时候，在那之前我得看着你。”

赵海没有任何的异议。

就像是这个剧情他们早就已经经历过一般。

鬼门关的雪越下越大，甚至有些出乎了张子良的意料：“我以前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雪。”

“我还以为这些雪是你们弄出来的。”赵海低着头坐在床沿开口。

他身上张子良那件风衣有些显眼。

张子良穿着单薄的衣服靠着床坐着，手中的资料一份接着一份入眼，香烟也持续不断：“没那个必要，天组将这些雪弄出来能带来什么吗？除了妨碍我们做事，别的什么也干不了。”

“封建迷信一下。”赵海回他。

张子良笑出了声。

两人就这么陷入了沉默之中。

张子良的床被也很单薄，在这样的天气之中他的手冻得甚至有些发紫，天组的物资短缺，甚至连一盆火炉都没法提供给他。

这些年冬天，张子良全靠这自己的一身浩然正气过去的。

赵海伸手握住了张子良的手，放在自己的唇边哈气。

看着张子良的时候，他的目光带上了些许心痛：“何故这样忍耐呢？”

“天组啥都没有，人族什么都缺，我们可不像是天庭。”张子良毫不在意，看着被赵海握住的手，又缓缓补充了一句：“不过，你要是怕冷，我……”

“张子良。”

赵海打断了他。

“我说了，我不怕冷。”他的声音有些颤抖，“我已经不怕冷了……”

张子良转回了目光：“……好。”

赵海的温度虽然较常人确实还是有些低，但是对于张子良来说已经完全够用了，他将张子良的衣物再次给张子良盖上，小心翼翼给他温暖着身子。

从手指，到整个手掌，再往上……

到最后，赵海终于开了口：“张子良，我可以吻你么？”

张子良放下了手中的资料看过去：“随你。”

赵海几乎是一瞬间就捏住张子良的下巴吻了上去，像是用尽了自己的全身力气。

从未感受过任何情欲的赵海在此刻沾染了些许之后就像是上了瘾，甚至久久不愿意松开张子良。

到最后，张子良还没说什么，反倒是赵海红了眼。

他两都心知肚明，关于上辈子的他们，上辈子的恩怨情仇。

“所以你现在来天组做什么呢？”张子良捻了捻衣服苦笑，“从前上京堂尚可以和你配合打出一线生机，如今，天组连那么一线生机都不知所踪。”

窗外的大雪正如同过去的他们一般，不论是初见，还是相逢。

“首辅大人，这不是儿戏，从前哪怕王荒淫无度，百姓尚可活下去，如今天庭若是将天组覆灭，我们……”

张子良的话语被堵住了。

赵海扣着他的后脑勺，再一次索取着张子良的气息。

呼吸交叠，不同的是，这一次的两人似乎在某些程度上互换了些许。

赵海红着眼摇头：“我只是想来找你。”

“恋爱脑。”张子良翻了个白眼。

或许是因为共鸣，他们的记忆缓缓平凑出上辈子的一切，不论是上京堂，还是那场飘飘扬扬了三年的大雪。

赵海掀开被子缩了进去，抱着张子良的腰靠着他：“我讨厌大雪。”

张子良没吱声，只是将手中的资料再度拿起翻看。

没有记忆的话，赵海现在肯定已经在地牢了，但是他们都想起了对方，想起了上辈子只相处了几个月就分别的彼此。

赵海跟着张子良看过去，指着上面的一些用语问询张子良那些是何意。

张子良耐心解释，到最后说来说去竟是带上了泪滴。

两次流泪，两次都是因为赵海。

而那人只是抬头，舔舐掉了张子良滑落的泪水：“别哭。”

“赵海……”张子良开口，“你知道么，我还是会死的。”

“死在三次永夜，再无复生的可能。”

赵海停下了自己的动作。
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将张子良抱得更紧。

这一次比起上一世更是仓促，赵海不知所措，甚至想不通为什么。

他喃喃着对上张子良的目光：“你明明可以……”

张子良摇头：“除了我，没有人可以做到。”

“更何况……”

他突然笑了：“天组有你，我心安。”

赵海握住了张子良的手腕：“张子良……你明明……”

他明明，上辈子就未曾彻底信任过自己。

哪怕交出了上京堂的底牌，却也依旧确保着自己会死在那三年最后的一场大雪之中。

上京堂绝对不可能接受他这样的存在。

张子良没说话，他伸手关了灯：“睡吧，不早了。”

王烨是真的很意外看见赵海跟着张子良叼烟坐他边上处理公文的。

甚至看起来赵海很熟悉这个工作，除却不懂的一些还会去问张子良，其他时候就显得像是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很久。

他有些疑惑咬牙问张子良：“你就这么相信他？”

张子良点点头：“王老板，你可能不信，不过赵海他确实是值得信赖的人。”

他说着，指了指自己：“他比我可信，如果哪一天我不在，你找赵海一样有用。”

王烨不懂，他只觉得张子良ooc了：“你他妈是不是被这家伙洗脑了？！”

张子良翻了个白眼：“别打岔，我上班呢。”

他说着眼神一转，突然带上些许贪心的表情：“王老板今天突然来找，难不成是有什么宝贝？”

得了，还是那个张子良没差了。

王烨有些嫌弃远离了他几步，看了一眼赵海又看了一眼张子良：“你说他值得信那我姑且信一下，如果某一天他对人族做出什么事，哪怕你拦着我，我也一定会动手砍了他。”

赵海没说话，只是微微点头。

之前和赵海相处的时候，王烨真的没想过这家伙和张子良会产生出这样的火花。

甚至……

王烨怎么看都感觉这两人之间有点什么问题。

“别看了。”张子良低头继续工作，“他是我对象。”

王烨差点一口血喷出来。

他不理解，他真的不理解。

赵海没有辩驳，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王烨，转头对张子良嘟囔：“跟上辈子一个样。”

王烨在想自己是不是没有睡醒，要不然怎么大早上就在做梦呢。

生离死别之后的重逢对于两人来说都显得珍贵，赵海总是牵着张子良的手，若是没事就会偷偷给他脸上盖个印宣示主权。

张子良有些不耐烦咬牙：“你大爷的，下次亲之前能不能说一下，我笔差点给文件戳个洞。”

赵海盯着他的脸开口：“那我可以亲你么？”

张子良沉默了，半晌之后点头：“算了你亲吧。”

似乎灵魂深处的记忆还伴随着季节的变化。

这段日子，鬼门关的大雪纷纷扬扬，就像是上一世两人的相遇别离。

新年计划就在这样的大雪之中如约而至。

不过，他们可没有说想要在鬼门关的战场，而是直接来到了江临。

又是和上一世几乎相同的境地，张子良带着赵海站在了江临的城墙之上。

看着已经开始缠斗的三方势力，赵海只是淡淡的牵着张子良的手，然后撑起了一把洁白无暇的油纸伞。

和记忆中的那把伞相差无几。

江临本没有雪的。

在赵海撑开伞的时候，纷纷扬扬的雪缓缓落下，紧接着悄无声息落入地面，被吞噬干净，被血给溅得通红，被温热的气息彻底融化。

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带着灰蒙蒙的一片，很快，大雪覆盖了战场。

张子良抬起手，忽略掉那些错愕的眼神，看向了赵海：“你的问题？”

赵海苦笑：“我哪有这样的实力，你也知道，我现在的能力，还打不过王烨。”

张子良也笑了。

也许，他两从灵魂上就和大雪有缘。

“我讨厌大雪。”张子良道。

他闭上眼睛，不忍看着眼前的那些血腥场面：“我喜欢的，永远但是暖春，但奈何，我在大雪之中遇见了你。”

奈何，他们哪怕再讨厌严冬，这样的季节依旧是他们相遇的时刻。

只可惜……

张子良往前一步，走出了赵海的伞下。

赵海顿了顿，也收了伞：“不需要了么？”

“我说过，只有切身实地站在风雪之中，才能体会到风雪这刺骨的寒。”

张子良对着双手哈了一口气，缓缓开口：“养剑人何在？！”

赵海站在了他的身旁。

养剑术，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秘法，但是赵海知晓这肯定是白杉交给张子良的。

如果没有白杉的存在，他们二人也站不到现在的高度。

只是……

赵海又想起了这位以身为阵的故友。

过去的那些友人在上一世接二连三离去，这一次，也依旧。

有些成为了他的敌人，有些成为了他的对手，有些本该没有交际，有些本该来往颇多。

也罢，虽说他们还是他们，但是也终究还是不同了。

赵海叹了一口气，又一次转头看向了张子良。

或许过去的他们，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个故友二字。

寒风伴随着白雪将张子良染得雪白一片，就像是从前那个在风雪之中陪伴自己的人。

赵海恍然间又看见了张子良长发的模样，那红色的身影，在白雪皑皑之中显得如此突兀，却又像是融合在了这样的天地中。

他捻了捻自己的黑发。

白了，白得彻底。

被白雪染白，也被回忆染白。

张子良微微转头看向了赵海：“你……”

赵海摇摇头，却突然朝着张子良伸出了手：“张子良，拉住我。”

张子良疑惑抬眼：“作何？”

但是他还是拉住了那双有些凉的手。

就像是冰块一般的温度，让张子良有些心惊：“你怎么了？”

赵海吐出一口气：“我……不知。但，我想救你。”

张子良愣了神。

赵海之前初见的时候是黑发，可是方才分明像是在一瞬间白了，他的身影逐渐和记忆之中的那个模样重叠起来，最后竟是直接合在一起。

那双眸子也变得玲珑剔透。

他不是天庭的智囊李长庚，他是从前被张子良从雪夜中抱住的那个单薄的首辅大人。

赵海将张子良的手放在了心口，一枚方晶被他翻转了出来。

赵海好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显得的模样了。

他将方晶放在了张子良的手上，片刻之后，赵海吐出一口血。

也许是这个举动实在有些让人不解，就连弥勒都站在了原地带着警惕看着赵海。

张子良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，带着惊恐将赵海扶起：“你他妈有病吗赵海！”

赵海捂着胸口，五脏六腑撕裂的疼痛让他险些无法呼吸。

“好痛啊。”赵海喃喃道。

张子良红着眼骂了一句傻逼。

他一只手扶着赵海，左手却是直直抬起，面对着弥勒。

在对方错愕的神情之中，张子良念出了一句本不该在这个世界出现的咒语。

大雪刹那间飞腾而起，呼啸的狂风像是鼓动着所有人的心，上一世的记忆似乎走马灯一般飘过，很快又被张子良所控制的大雪所掩盖。

赵海将张子良的养剑术换到了自己的身上：“这次，我代你去死。”

养剑术一旦练成，就再无反悔的机会了。

赵海上一世没怎么好好过过新年，这一世，张子良拉着他走遍人间大街小巷，伴随着这场覆盖了全人族的飞雪。

他的风衣在风中呼呼作响，似乎方才的战场不过是雪中幻影。

但所有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，这只是因为战场早已经被张子良得风雪完完全全吞没在地里。

过去的他们面对的可远不止现在的神明，还有延续了三年的大雪和极寒的严冬。

赵海越发畏寒，白发突兀彻底，双眸玲珑剔透，宛如易碎品。

他低头附身在张子良唇边落吻，鲜血顺着舌尖涌入，血腥味呛人。

张子良杀人杀了这么多年，一直以来都没有这一次对血腥味这么敏感。

赵海捂着心口，靠在张子良的肩膀上，汲取最后的温存。

张子良骗了他一世，这一次，他不会再这样了。

只是早已经晚了。

养剑术汲取人的精神力和生机，赵海在张子良的面前快速的衰老，双眸变得浑浊。

张子良给他撑起了一把伞。

“张子良……”赵海突然笑了，转头看着眼前的人。

这一次，他总该走在张子良的前面了。

可惜的是，两辈子的他们，相处时间也不过半年，少之又少，甚至让人难以置信。

可偏偏就是这可以抵两辈子的半年，让他们之中的纠缠刻骨铭心。

赵海离开的那一日，也是大雪。

没有任何的废话，也没有什么动作。

一柄剑，一束光，斩破人族枷锁，又斩杀了那些前来的神明。

最后在大雪之中被缓缓覆盖，逐渐消失，没有任何的踪迹。

“这漫天飞雪……该结束了……”

张子良闭上眼，抱起赵海的单薄身子走回了上京。

他没有可以保存对方躯体的血液，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，最后他所能做的，只是看着赵海的身影在自己的手中像是灰烬一般缓缓消散，而他，只能握住仅有的一把小小的灰。

这轮回路，便是他们宿命的结局了……